追憶
前些日,瑞惠姊打來電話,說:「我整理了一堆我爸爸遺留下來的字帖,打算捐出或送人。你在練書法一定用得上,約個時間來挑選你喜歡的字體吧。」一通電話,林耀西老師的神采面貌,一幕幕的往事如同電影倒帶般地呈現在我眼前,彷彿回到舊日的時光。
一九七九年,我因工作關係認識了瑞惠姊。得知她爸爸是名書法家,因慕其名,一九八二年開始跟老師學書法。從執筆、運筆、間架結構及字的粗細疏密學起,同時要求臨帖要用心揣摩,才能培養出對線條美的欣賞。幾經指點後,使我頓然悟出書法的藝術美感,對書法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。
後來我因職位升遷工作較忙,每周六的一對一書法課只維持六個月就中斷了,甚為惋惜。退休後為排遣時間,我又重新提筆練字。從世界日報看到台灣長輩會書法班將在華僑文教中心開課,於是又見到了睽違二十四年的林耀西老師。雖然他不再提筆寫字,上課一坐兩個小時,看不出倦容,足見他對書法的熱誠。老師因年歲高聽力不好,有一眼視力甚差,因此晚年他的墨寶以「獨具齋」具名,自娛「一目了然」、「獨具慧眼」,依然不減他當年風趣及幽默的本性。
課堂上,他老人家用放大鏡一個字一個字地看我們的習作,笑嘻嘻地說:「看到這些毛筆字,讓人覺得好舒暢。」並笑說:「鬼怕黑墨」。
他以九十六歲高齡蒙主恩召,印證練書法的人會長壽。老師儒雅慈祥就像自己的父親一樣,孺慕之情油然而生,從他身上學到不少人生的哲理,也開啟了我對詩詞及書法的興趣。
我和外子依約前去瑞惠姊家,我邊挑字帖,邊聽瑞惠姊打開話匣子訴說著她父親的陳年舊事:「父親因家貧,沒有繼續升學,只在私塾習讀四書五經古文。國小畢業後考取普通文官,並任職高等警察。因為從小喜歡書法又得名師指點,書藝精進,早期常參加日本舉辦的書法展,得獎無數。」同時他也是柔道黑帶高手,允文允武,名聲響徹基隆市書法界,基隆市政府曾為他出版兩本書法紀念集「線條之美」及「妙墨期頤」。
一九三七年,林耀西老師與基隆友人成立「基隆書道會」並教授書法,家裡經常有人出入,小朋友、中學生、社會菁英、企業家、銀行董事長,都來拜師學藝。耳濡目染下,三、四歲時,瑞惠姊就圍著圍兜拜父親的師兄為師,開始學書法。中學時,因為好玩愛看電影沒空寫字,要交作業時經常把舊作品又交出去,想瞞天過海,事後被父親發覺大訓一頓。
一九八○年老師移民來美,曾活躍於舊金山南灣社團的長輩會、同鄉會,因為人緣好,受到大家的敬重。他經常呼朋引伴帶著長輩會的歐吉桑歐巴桑坐公車搭捷運七彎八拐,花兩、三小時去舊金山,只為吃一頓中餐美食而樂此不疲。也帶隊到附近四處遊覽,他的個性外向幽默又富機智,常逗著這些歐吉桑歐巴桑開懷大笑,是這些老人同伴的活寶。
閒談中,瑞惠姊一直都繞著她父親的舊事滔滔不絕敘述,卻隻字未提她本人學書法入獎的得意事。我很好奇瑞惠姊從小習書法,卻未見其作品出示於人前。當天應要求她才展示出一幅隸書、一幅楷書及四幅入選日本大獎並獲銅製獎牌的孫過庭草書。這些作品出手典雅,下筆不凡,造詣之深,令人刮目相看。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,不知天外有天,人外有人,今天才真正認識低調謙卑,有內涵而深藏不露的人,讓我好生慚愧。
學習書法需要恆心與耐心,天天臨帖,時時琢磨,吸取精華,自成一體,切忌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或見異思遷。手上拎著回家的這些墨寶,是激勵我持續努力的精神支柱,我會繼續練習書法。「滴水穿石」,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。
本文已發表於世界日報家園版 2021-09-04